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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庸之险,不在关城,而在八达岭

原标题《“北门锁钥”的传说与人》

八达岭长城是护卫京城最重要的关隘,素有“北门锁钥”之称,也是中国长城军事防御建筑遗产的代表,因而有“居庸之险,不在关城,而在八达岭”之说。八达岭长城蜿蜒于京北燕山山脉,始建于战国,沿线100多个村落里流传着丰富的长城传说。这些传说题材广泛,涉及长城修建、神仙佛道、村落风俗等内容,涵盖风物传说、人物传说、历史事件传说等类型,语言朴实,保留了大量的方言俗语,是北京北部长城沿线历史和文化的缩影。

八达岭长城传说‍

八达岭长城的关城建于明弘治十八年(1505),明代八达岭关城相联、墩堡相望、地势险要,相当于万里长城的关口、居庸关的隘口,是北京地区最为雄伟和坚固的一段长城。八达岭一带寨寨屯兵,每一处村、寨、城、关甚至石、泉等都留下了脍炙人口的风物传说。如《六郎影》中抵御外辱的杨六郎石像,《仙女泉和青龙倒吸水》中的仙女送水和康熙饮泉,《望京石》《穆桂英点将台》分别提及慈禧太后、穆桂英曾站过的巨石,还有《弹琴峡》《乌龟石》《白果树》等,这些传说虽说是解释风物的来历,但呈现着民众对历史人物、事件的看法以及当时的社会观念。

“八达岭”这个名称的由来可以说众说纷纭、异文较多。有说谐音自元代蒙古皇帝“巴达黎黎”赐名的“巴达岭”;有说谐音自明代防守北方鞑靼之岭的“把鞑靼”;也有说谐音自“八大岭”,因为长城要在这里转八道弯,越过八座山岭。从“八达岭”地名传说之丰富可以看到,历代契丹、女真、蒙古等北方民族在建立政权时给北京留下的文化印记,因而八达岭长城传说在农耕、游牧、渔猎文化的层累和糅合中形成,跨越了长城作为“边界”的意味,更象征着中华民族热爱和平的美好理想及多民族文化交融的历史发展趋势。

孟姜女传说在八达岭长城传说中极为丰富,《孟姜女寻夫八达岭》讲孟姜女生于瓜中,《孟姜女和最早的一段长城》讲孟姜女的前世是兰香,长城是白马尾巴变的,孟姜女还同“关沟七十二景”四桥子村的“千年大神树”、长城边的庙宇“挂纸庵”相勾连,具有延庆的地域文化特征。“孟姜女传说”作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同时作为北京长城文化的组成部分,极大地丰富了长城文化带的内涵。“朝朝海上望夫还,留得荒祠半仞山。多少征人埋白骨,独将大节说红颜。”这首康熙帝的题诗,与坐落在八达岭长城脚下的孟姜女风物,一起向世人讲述着孟姜女与长城的故事。

八达岭长城传说集万古之重载,又根植于民间,因而内容丰富,种类繁多,地域性强,时间跨度大。它的产生既与当地险峻的地理环境、历史状况有关,又与长城内外民众的生产生活、民风民俗、岁时礼仪等密不可分。这些传说经过无数人的讲述、记录、整理才得以传承至今,在不同时代发挥继承优秀传统、弘扬民族精神、丰富文艺创作的功能。在八达岭长城传说的传承方面,长城脚下的这些讲述人可谓功莫大焉。


长城根儿的讲述人

明代修八达岭长城的时候同时建造了三个城,即镇山城、关城、营城。镇山城是旧时兵部下派的首领住所,关城和营城是守备军队扎营的地方,八达岭长城传说的传承人池尚明,就出生在营城村。

营城村属北京延庆县永宁镇,村内有长城、敌楼,村北不远处有烽火台,村东的砖窑遗址据说是烧制长城砖的地方,这里的民居大部分都是城砖建造的。2002年,村里出土了一块长城碑,立碑时间是万历初年,可见营城村与长城的伴生关系。

营城村有唱河北梆子的传统,村里请过保定、张家口唱河北梆子的名家。池尚明的父亲主要学武生,师从专门教武戏的杨斌,池尚明的母亲则学青衣。父母常常登台表演,随河北梆子剧团到昌平十三陵、怀柔二道关、黄花城一带演出,名气很大。

由于河北梆子每一出戏都是一个故事,池尚明跟着父母从小接触河北梆子的演述者、曲目等,养成了爱听故事的习惯。他的舅舅也是说书艺人,每年端午、中秋、春节的时候,从他居住的东辉岭村赶到营城村说书,村民都聚在池尚明的姥姥家听书,炕上地下坐满了人。东灰岭村的盲艺人杨九兴是其舅舅的师傅,拿手绝活是贴片大鼓书、弹三弦,村民婚丧嫁娶、满月、盖房等重要仪式都请他去表演,只要有空闲,他就在大柳树底下跟人说故事。戏曲这一文艺形式为八达岭长城传说提供了极好的传播载体,发生在延庆石峡村的传说《三疑记》就依托梆子戏流传至全国,并成为许多地方戏表演的剧目。

1949年前,关城“居庸外镇”和“北门锁钥”两门均已倒塌,其他敌楼、垛口、墙体也破败不堪。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国家多次拨资修复,基本恢复了八达岭长城原貌,可供游览的长城长达1660.7米,楼台8座。1958年起,正式向游人开放。池尚明1962年出生,当时长城旅游还未像现在这样火热,只有零星游客到访,但长城传说的讲述在村里很流行。池尚明青年时期常和家人、村民聚在一起听故事,村里藏书很少,也没有太多文娱活动,最主要的文化生活除了听广播,就是大家聚在一起闲聊。

1979年,池尚明因语文成绩较好,通过班主任老师结识了延庆县(今北京市延庆区)文化馆负责民间文学搜集工作的孟广臣,得知县文化馆刊物《八达岭》正在征集长城传说,池尚明与全县34位爱好者一起四处走访、记录传说并向刊物投稿。每年年底,文化馆将当年的刊物《北京说唱》《民间文学》等赠送给投稿作者,每人三至五本。

在此期间,文化馆还邀请民俗学者钟敬文、张紫晨等为大家开展民间文学搜集整理工作的培训,这也成就了一支专业搜集长城传说的队伍。

1984年,在中央“爱我中华,修我长城”的倡议下,八达岭长城修复敌楼19座、垛口1252座、城墙3757米,游览面积由过去6180平方米增加到现在的19348平方米,并先后建成詹天佑纪念馆、烽火台、长城博物馆及夜长城等10余处新景观。同时,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后改称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以下简称“民研会”)通知延庆县文化馆开展长城传说的搜集整理工作。也是在这一年,文化部、国家民委和民研会联合签发了《关于编辑出版中国民间故事集成、中国歌谣集成、中国谚语集成的通知》〔文民字(84)808号〕,延庆县开启民间文学的全面普查。

“三套集成”和长城传说搜集双管齐下,重任都落在文化馆,这让孟广臣压力很大,正好年富力强的池尚明喜好民间文学,他当即决定加入文化馆的工作队伍,参与集体采风和经验交流。这支采风队伍有三十多人,有专门负责开车的,也有管后勤的,还有专门给长城传说画插图的,分工很明确。《北京晚报》在1986年8月1日第1版称赞延庆县文化馆的采风队“踏遍青山寻珍宝坚持不懈采风忙”,称他们采录的长城传说地方色彩浓郁,既有丰富的人文景物,又有机智幽默、寓意深长的文学语言。

1987年12月,中国长城列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名录”,物的保护卓有成效地进行,但无形之物的保护还较为滞后。孟广臣等人加紧整理手头的一百多篇传说文本,于1992年出版《长城脚下的传说》,在每个传说下面,附有搜集整理者和讲述者的署名。成果出版后,县文化馆的工作人员都很欣慰,1980年代以来跋山涉水、翻山越岭的走访工作总算有了初步成果。

守护传说是我的责任

2008年,“八达岭长城传说”被列入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2015年,池尚明作为八达岭传说的传承人,被列入第四批北京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代表性传承人,从此他走上长城文化宣讲之路。他先后配合延庆区博物馆录制长城传说故事20集,在区博物馆展厅播放;两次做客北京广播电台讲述八达岭长城传说故事;连续三年参加端午节、世界自然遗产日的演出20余场次;在各区图书馆、文化馆、档案馆及多所大中小学、乡镇和民宿讲述长城故事,开展长城文化讲座;还多次义务到水关长城为游客讲解。

池尚明积极参与各种公益演出活动,在宣传和展示长城文化之外,还投身校园教育,主持大中小学校与长城传说相关的课外实践。2016至2018年,连续三年担任区文化馆和八达岭小学联合举办的“寻找八达岭长城传说”主题夏令营的主讲,带领学生到传说的发生地具象地感受叙事内容,活动地点以八达岭长城、水关长城为主,延伸到居庸关长城、慕田峪长城、金山岭长城、司马台长城以及门头沟长城和张家口大境门长城。他要求学生不但听故事,还要自己学着讲故事,锻炼他们的讲述能力。后来这场夏令营活动被评为2018年全国青少年思想道德建设优秀案例提名奖。

为讲好长城传说,池尚明自费创建“八达岭长城传说工作室”,到北京周边地区的长城以及河北的倒马关、战国赵北长城遗址,山西的雁门关、杀虎口长城等地考察,收集有关长城的实物资料,包括铜版画、木雕、中外报纸和书籍、老照片、明信片、长城门票、剧本、唱片等。注重文字与图像、影音等媒介的结合,不断探索长城传说跨媒介、多元的表述方式。

由于印刷技术的进步、视听媒介的发展、学校教育的普及,当代民间文学的传承方式发生变化,口头性趋于弱化,民间文学创作和传承的媒介更加多元,创编越来越多地发生在书案、手机或电脑上,民间叙事依托纸质和电子媒介增强了其传播速度,也扩大了传播范围。池尚明不断探索长城传说传承的新路径,他为文化宣传部门录制长城故事视频60余个,还找到民间剪纸艺人霍海霞,与史凤祥、王永计组成文创小组,将100则生动有趣的长城传说设计成剪纸,延庆电视台和北京电视台均为此事作了专题报道。2017至2018年,他协助北京市文化局非遗传承人口述史项目和北京市社科重点出版项目,完成体现延庆地区长城文化地域特色的《八达岭长城传说——池尚明》口述史著作2部,希望为延庆长城文化建设增光添彩。

2020年,他同海淀区非物质文化遗产办公室合作,在“拾遗听69”公众号定期发布图文音频作品,还在喜马拉雅、荔枝FM、蜻蜓FM、懒人听书等平台持续更新讲述内容,这样从微信公众号即可听到他以说书口吻演述的长城传说。“拾遗听69”举办“海淀非遗少年说”主题活动,召集7—18岁的北京市少年儿童作为“小小讲述人”朗诵长城传说,在青少年中培养了一批讲述长城传说的“小传承人”。

2019年7月24日,中央全面深化改革委员会第九次会议审议通过了《长城、大运河、长征国家文化公园建设方案》,为深入推进长城文化资源保护利用提供了新的发展机遇,长城沿线孕育的类别丰富、数量众多的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成为彰显长城精神的重要文化载体。如何创新发展,探索文旅融合的“非遗+长城”路径,成为学者讨论的焦点。池尚明一方面坚持自己的八达岭传说的采风搜集;一方面进行传说的普及、宣传与研究,应邀参加“2020年非遗教育与学科建设国际学术论坛”,并对中外学者做了《传承人视角下非遗进校园模式——以八达岭长城传说为例》的会议发言,与科研人员合作开展长城研究。2021年11月30—2022年2月在延庆区文化馆举办“长城故事与剪纸创意”展览,继续为八达岭长城传说的传播作贡献。

传承人是“文化记忆缔造的参与者与践行者”,是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实践主体,长城传说的传承需要后继有人。因而,培养传承人也是池尚明的重要责任,在他的指导下,多位年轻人加入长城传说的讲述,其中较为出色的是崔东升和王永计,他们积极推广八达岭长城传说。

(部分图片来自网络)

作者|毛巧晖(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文学研究所)

【文章来源:《北京纪事》2023年1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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